星期五,无风,晴。
一个稀松平常的日子,史称灭世纪之前后奴隶时代的最后一天。
世界至此毁灭。
谢明夷站在联邦第一高楼的穹顶边缘,金属网格在她脚下发出细微的嗡鸣。
夕阳垂落,将整座城市浸染在一种病态的金红色里,仿佛某种腐蚀性液体正缓慢溶解着钢铁与玻璃的轮廓让它们混成一片。
三百二十层的高度让街道上的人群缩成一片蠕动的黑点,车流如血管中淤塞的细胞,在规划好的网格里麻木地流动。
霓虹灯渐渐亮起,全息投影在暮色中膨胀扭曲,虚假得像一场高烧中的幻觉。
白袍神徒悬浮在高楼大厦之间,光铸的羽翼舒展,慈悲的面容被数据流不断修正,直至完美到令人毛骨悚然。他的声音通过城市的每一块屏幕、每一处扬声器、甚至每一盏智能路灯渗透进空气里——
“迷途的羔羊,唯有信仰乌苏,方得救赎。”
而下一秒,这圣洁的宣告就被另一个广告撕碎。
“最新款神经增幅器,让您的思维效率提升300%!”
“洛斯特集团股票再创新高!”
“121届执政选举洛斯特政-党45选票惜败神佑政-党。”
“1895号法案通过,人类的周时工作递升至92小时。”
“医务部部长米勒卡被指控参与非法器官买卖丑闻。”
“永恒药剂5号已于8月16号投入临床医疗,洛斯特集团董事长加百利表示人类将开启漫长生命的辉煌历程。”
“匿名记者爆料五年来失踪的流亡者数据被人为抹去。”
“物价飙升,医疗费用高昂,越来越多的人因为达不到恩格信用标准成为流亡者”
“神啊,人类的出路到底在哪里?”
“信仰神明乌苏,加入神佑,你会成为无尽黑夜唯一的光!”
广告的声浪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像无数只无形的手,蛮横地撬开耳道,灌入眼球,甚至还想顺着呼吸侵入肺部,无所不用其极地宣传着令人厌烦的内容。
谢明夷的指尖轻轻叩击栏杆,金属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在回应某种更庞大的、不可言说的频率。
她俯瞰着这座濒死的巨兽般的城市,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蝼蚁?不。
它们连蝼蚁都算不上,只是饵料罢了。
呼啸的罡风撕扯着谢明夷的长发,像无数黑色的蛇在暮色中狂舞。她站在世界之巅,脚下是财团用金钱与谎言浇筑的钢铁坟场——霓虹闪烁的摩天楼群如同腐败的獠牙,啃噬着最后一片纯净的天空。
左耳的骨传导耳机突然震颤,无机质的声音直接刺入颞骨:"尊敬的佑神者X,神启倒计时25分35秒。加百利先生托我转告于您:老师,我们终于在万物归一中相遇。"
谢明夷拨通了一个隐藏号码,说:“你还有25分钟的时间,来迟了后果自负。”
说完干脆利落地切断通话,精致的耳机在掌心碎成齑粉,电子元件的残骸从指缝间飘散,像一场微型的数据雪崩。
她的指尖抚过暗绿色风衣的黄金穗花袖扣,金属表面倒映出自己冰绿色的瞳孔——那里面的寒意比楼顶的狂风更刺骨。
"宿主,她会来吗?。"系统888的声波在神经末梢激起细微的涟漪。
谢明夷的唇角勾起锋利的弧度,手上全息屏的蓝光在她脸上投下诡谲的纹路。随着指尖轻划,数十个坐标同时由蓝转红,蓄力条像苏醒的毒蛇般开始蠕动。
"她查到的那些东西,来不来都是死,"她的声音带着冰冷的质感,"当退路都是死路时,人类总会选择再赌一次。"
在屏幕幽光的映照下,那个1%的数值突然跳动成2%,如同心脏起搏器的第一次震颤,又像死到临头的倒计时。
她仰起头,灰蓝色的天穹像一块正在腐败的金属,边缘泛着病态的锈色。云层缓慢地蠕动着,如同垂死巨兽的肺叶在做最后的扩张,徒劳无功的挣扎罢了。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天空下,整座城市正发出无声的尖叫——霓虹灯是溃烂的伤口,全息广告是溃脓的疮疤,而穿梭其间的人群,不过是即将被收割的神经脉冲。
她的瞳孔微微收缩,倒映着这个正在被蛀空的文明。
近乎痛苦的战栗沿着脊椎攀升,就像农夫抚摸即将成熟的麦穗。世界在她眼中渐渐褪去表象,露出内里腐烂的果核——多么肥沃的养料,多么丑陋的腐败。
"真恶心,"她对着虚空呢喃,声音轻得像在祭奠世界的死亡,"这种绝望的臭味。"
夜风卷起她的话语,将它们撕碎在钢铁丛林之间。在无人得见的维度里,世界的终末正顺着她设定的轨迹,向着那个盛大的收获时刻——精准坠落。
25分钟?
呵,15分钟后,谢明夷就听见了那阵刺耳的引擎尖啸。
谢明夷站在穹顶边缘前,垂眼便看见一辆黑色悬浮车如失控的子弹般撕开车流,在无数刺耳的急刹与咒骂中蛮横地冲出一条直线,直逼她所在的高楼。
车没减速。
——疯子。
"嘭!!"
安全门被撞开砸在墙壁震得巨响。烟尘未散,一道纤细身影已经踏着门框迈进来。棕发凌乱,袖口还沾着不知是谁的血,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刀。
"好久不见。"少女歪头,声音嘶哑。
少女身后,警报器正发出垂死的嗡鸣。
她的模样像一柄被遗弃在雨中的钝刀——一张被风沙磨砺过的脸,肤色暗沉粗糙发色干枯毛躁,几缕碎发黏在凹陷的颧骨旁,眼下两团青黑淤痕。
眉骨投下的阴影里嵌着一双鹰隼般的眼睛。那双漆黑的眼珠却亮得骇人,一瞬不瞬钉在谢明夷脸上,仿佛要在她皮肤上灼出两个洞来。
嘴唇抿成惨白的线,下撇的唇角有着不符合年龄的疲累。脖颈上凸_起的筋脉随着呼吸起伏,不合身的臃肿外套裹着瘦骨嶙峋的身体,袖口露出半截手腕,骨节凸出得能数清有几道陈年疤痕。最刺眼的是那件旧衬衣领口绣着的黄色星星被汗渍浸成了浑浊的颜色,领口的线头支棱着。
深蓝色牛仔裤洗得发白,膝盖处磨出毛边,布料上积着厚重的油垢与尘土。
她右手死死攥着本黑色笔记本,指节因过度用力泛出青白,仿佛手里掐着的是某人的喉管。
谢明夷注意到她的指节粗_大变形,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污渍,甚至还藏着暗红色的血垢。
她站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仿佛有根钢钎从尾椎一路钉进后颈。无关美,而是一种近乎锋利的生命力,像戈壁滩上劈开岩层的白杨,根系暴突,枝干倔强地刺向天空。
这不是落魄,谢明夷想。这是被命运反复碾轧后,依旧不肯碎成齑粉的硬骨头。
索兰的嗓音像砂纸刮过生锈的金属,每个字都带着压抑多年的震颤,她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摩挲着笔记本边缘,"我该尊称您什么?"
女孩突然扯开的嘴角露出犬齿,像个濒临失控的困兽满怀愤怒:"是永恒药剂的研发者?"向前逼近一步,靴跟碾碎地板上的尘渣,"还是洛斯特集团的首席执行官?"
她的声调陡然拔高,笔记本"啪"地掼在地上:"或者我该叫您——"破音的尾调混着血腥气,"鬣狗加百列的老师?"
最后半句几乎是气音,可那双充血的眼睛突然逼近谢明夷的鼻尖:"还是乌苏佑神者X......?"
她故意用敬语咬碎那个代号,仿佛要把每个头衔都钉进她的骨髓,细数她的罪状。
谢明夷手腕轻轻一抬,索兰的身体骤然凝滞,四肢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锁死,连指尖都无法颤动。那本黑色笔记本从地上升起缓缓飘浮到谢明夷面前。
"安雅要是看到你这么开飞行器,"她叹了口气,语气近乎温柔,"会气得把你关禁闭一个月。"
多年之后再次听到母亲名字的索兰的瞳孔猛地收缩,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声音——她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声带。
谢明夷翻开笔记本泛黄的扉页,指尖抚过那句已经褪色的誓言。她的目光在“我们愿为真理奉献一切”下亚伦和安雅的签名停留了片刻,嘴角浮现出怀念的温柔笑意。
"看在亚伦安雅的份上,我会对你知无不言。"她轻声说,声音像是穿过漫长的时光,"该从哪里说起呢,就从九年前你父母发现的那个被称作''''神胎''''的东西开始吧。"
她抬起眼,索兰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令她恐惧的东西——不是愧疚,不是怜悯,而是一种近乎死寂的、沉淀了比时间更久远的绝望。
谢明夷轻轻抚过泛黄的纸页,每一页翻动都像揭开一层血痂。纸页簌簌作响间,人类文明的傲慢与堕落在她指间流淌——
那些潦草的素描里,神胎的金属外壳泛着冷光,像颗被剖开一半的畸形心脏。永恒药剂的基因链图谱上,墨迹晕染出蛛网般的裂痕。乌苏祭台的构图里,无数火柴人正朝着中_央的卵状物匍匐跪拜。
"人类的天性就是喜欢作死。"她嘲讽地勾起嘴角,指腹摩挲着某页边缘的焦痕,“九年前你的父母在地下遗迹发现了神胎,贪婪驱使洛斯特财团打开了它——包裹成希望的潘多拉魔盒。”
纸页停在某张泛着褐渍的简报上,头版照片里欢呼的科考队员身后,神胎裂缝中渗出的黏液正悄悄腐蚀地面。
"他们发现神胎的细胞可以使人无视基因的限制无限再生。追求永生的贪婪逐渐吞噬掉每一个人的理智。"她忽然攥紧纸页,那页记载着人类辉煌的纸张在她手中皱成痛苦的形状,"他们发神胎的作用不单单对人类有用……整个世界被「污染」了。绝望因为贪婪而开始,却不会因为恐惧而结束。你们没有收拾残局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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