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完天,几人都熬不住困倦回屋睡了。
丹灵兀自在安澜寺参观,她首先来到中间茶陀佛的屋子,仰视这座饱受沧桑的石墩,只能勉强从上面已经被腐化的割痕中,隐约辨认出五官的位置。
丹灵顺着月色的轻抚,将视线停落下来。
那位君司,日日与茶陀佛相伴,加上这样与世隔离,应该是会生出一股出尘的气质。
若非如此,她哥哥也不会因此着迷。
这么一想,丹灵不禁咳了一声。
哥哥一出山,就栽了。
男子与男子之间的恋情,对丹灵来说不是那么不能接受,再说,自己接不接受又有什么关系?那终究是哥哥决定要爱的人。
为人还是少要求别人不愿接受的,多管好自己才是。
丹灵凝望这座佛像,周遭是那么安静,以至于自己的呼吸的一起一落非常明晰。
一股夜风吹进庙宇,掀起纸张摩擦的微动。
一卷泛黄的纸张飘落至丹灵脚边,卷缩颤巍,惹人可怜。
她蹲下身捡起,指腹接触之际,背后骤然掀起一阵诡异的大风,来得突兀异常。
丹灵攥紧手中的纸卷,闭着眼睛躲避风中的灰尘。
异风来的快去得也快。
丹灵倏然睁眼,不禁恍惚。
她顺着垂下的视线,伸手贴至地面。
是热的。
手掌翻过来,掌心里盛满了日光。
这无一不在证明,现在是白日当头。
还没待她反应过来。
偏僻幽静的深林小寺里,一道沉闷的钟声徘徊散开。
丹灵回眸望向庙宇之外。
此时场景正值秋日,万树凋残,落叶满地,空中风中舞动单叶硕硕独片跌跌撞撞。
风止,落叶归根,林中又恢复寂静无声。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完全没有任何征兆。
她起身走出去,准备去五人入睡的地方一探究竟。
丹灵刚一到石门处,赶忙闪身躲在假石背后。
丹灵从石缝中窥探。
里面多了许多陌生人。
小寺后院,有几名粉襟青衣的女娘穿梭其间。同行的,有两位藏色衣衫,敞衣白袖的侍卫提剑踱步廊前。
这不是今日看到的安澜寺!
丹灵正这么想。
其中一位样貌端正、身材精瘦的侍卫打开屋门问:“荷苑,怎样?”
被叫荷苑的女子从里屋拂帘而出,眉眼间坚毅傲然之色让人为之心颤。
她是众位女娘中年纪稍大的,约摸三十出头。
其余的人都是玉簪挽发粉衣绿带,唯有她的装束比旁人多了一顶青玉莲花观音冠,生生将那傲气压了压,显出些沉淀气定的城府。
她站在那里,身形如竹,娟秀嫣然,只是身上不可抹去的寒意成就出她不可近亵的气场。
荷苑招了招手示意,身旁那些女娘皆退出后院。
她对刚刚说话的侍卫道:“她不愿走。”
另一名魁梧高大的侍卫忽得向前一步,声音洪亮:“有什么不愿走的理由!?”
他说得急,随后好像意识到自己说话声音太大了,眼睛瞥了下刚刚荷苑出来地方。
层层纱幔后掩着一个人。
他压低了声音:“不过姐姐,如今她与外族有了后代,我们就算没有办法带走她,那她孩子怎么办?两族血脉偾张,会死的。”
荷苑闻言,低眸自忖,不由向后看去。
纱幔深处,朦朦胧胧遮掩着一位碧衣女人,她站在窗前,投入屋内的光柱仿佛将她整个人穿透。
明明是个人,却像是没有实体般轻飘飘的。
丹灵心想,这人应该就是陌歌柒了,那位君司的母亲。
陌歌柒伸出手,触及到穿梭而来的光柱,动了动手指,光柱随之也在变化,时多时少,时压时松,就如同在弹奏乐器,尽兴而归。
她久久之后,未曾收回手,而是侧过身来,一双蝶羽般的睫毛轻轻在几丈光束中堪堪抬起。
隔着手掌,穿过指缝,一双目珠被照得清澈见底,仿若镜影琉璃,干净无尘。
她道:“我就要死了。”
声音好像成了一股气体,究竟能让人听见,又好似是人听不见的天外之音,从归墟之外传到此间。
荷苑一怔,未经思考脱口道:“说什么胡话!”
陌歌柒的身体承受不住光柱的重量似的,弱弱的就要倒下,她苦笑着看向荷苑:“小荷,我有遗嘱想拖你代成。”
她气息微弱,不免停顿了一会,继续道:“我走后,他就真是一个人了,你带他回族中,让他有落地,可好?”
荷苑泣出一声,又抿着嘴巴咽回去:“你真心狠!”
陌娘子抬眸,就像个濒死之人最后的败雪微笑。
漫屋岁月光芒,佳人声音缥缈。
“陌只啊,以后你就是形影单只了,我希望你自由,但也只是尽我所能,给你片刻自由。”
她又无声喃喃了一句,不被人听见。
最后如同凝结最后的生机那样,朝荷苑展颜一笑,说出的话却是令人毛骨悚然。
“小荷,要替我收尸啊。”
房檐片瓦,井口罗盘,一方可视得的片寸天空上,徘徊着一只通体洁白的鸽子,衔着一株翠枝。
丹灵正要上前,头顶一片枫叶陡然落下,挡住了她的视线,就在这须臾之间,枫叶落地,眼前场景早就变成另一幅。
听着风吹树叶的簌簌声,丹灵发现她站在一位青衣少年身后,从这个位置看不见此人的样貌,只有他低低扎着的拖在身后的一撮发尾。
青衣少年面前一辆马车停至枫树林下,正直秋日,那片树红的烧人,一大团红中包裹一点渺小微弱的青绿,无端使人觉得风尘萧瑟。
荷苑端坐枫红之中,周遭落叶纷飞,地上沉积了厚厚一层枫叶,她好像在大火的中心处,却不被大火沾染半分。
之前在门口的两位男子坐在马车前,其中一位向陌只招了招手,吊儿郎当道:“小公子,到这来!”
青衣少年瞬间拔剑,厉声道:“什么人!”
那声音干净明亮,像是一道看不见的气,有破晓之势,划破了眼前凋零的枫叶。
那人来趣了,坐直身子,伸手指他:“哎?小子,你很嚣张嘛!小爷我是来——”
荷苑撇了他一眼,男子那根翘起的手指在空中转了一个波澜婉转的圈,最后戳到身旁人的胳膊上,嘴里嘟囔:“干什么凶人家……”。
荷苑不理他,看向陌只,朝他伸出手,手中垂落下一枚玉环,通体青翠,风过留声。
荷苑:“陌娘子是我闺中密友,我是来接你的。”
陌只声音嘶哑,依旧狠厉道:“我的母亲不叫陌娘子,她有名字!”
荷苑静默片刻,独留一道青色的残音纵横其间,她收回玉佩,回道:“是,她是陌歌柒。”
听到这句,丹灵视线里,陌只浑身的戾气骤然散去,肉眼可见的整个人安静了下来。
少年平复呼吸后,一步步向他们走来。
车前男子不明所以道:“哎,这就没了?本来的节奏不是要打一架吗?不打了,就这样?”
他摇着一旁的人,不可置信道:“哥!真的有人变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
另一人乜了他一眼,岿坐不动。
荷苑目送陌只走进马车,离自己稍远的位子抱剑坐下,然后看着自己,准确说,应该是看自己手中的玉环。
她看起来不由好笑,干脆递了过去。
陌只捧手接过,指腹摩擦一番,取出手帕包好,再踹进衣里。
马车行驶,丹灵刚想追上去,眼前却如水雾弥漫,一切变得难辨方向。
待到雾霾散开,她又回到了原先的夜里,手里拿着一张残缺泛黄的纸张,周围黑沉沉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变过。
丹灵不禁想:刚刚那些……是安澜寺之前的景象?
她蓦地睁眼,抬眸看向俯视自己的茶陀佛,喃喃道:“是你想让我看到的吗……”
***
是日一早,莲、沐夫妇最先洗漱好出来,看见在院中独坐的丹灵,讶异道:“丹仙子?你就坐在这里一夜吗?”
丹灵轻笑道:“打坐一夜。”
这么说还比较正常,夫妇两稍微能接受了,开始叫隔壁两屋的少男少女们起床。
“啊?天呐!这么早起来!?天才翻个肚子吧!太阳公公都没起床,我就要起来了吗?”
“够了!吵死了!你能不能起来铺好你的被褥!”
“我就不我就不!你别叠被,一起接着睡!”
“谁要和你一起睡!放开我!”
穆柯生在门外端着脸盆,进退两难,他朝里喊到:“小石头!水我端来了,起来洗洗吧!”
“啊————”石珩渡崩溃惨叫。
静了一夜的院子又热闹起来。
众人收拾好了行囊,沐天歌先去将马车拉出去,其他人负责锁好门关好窗。
一顿忙活,在太阳升起时正好启程。
车内,石珩渡树獭似的被穆柯生抱着继续睡,对面的莲菜始终别过去头,端着眼不见为净的原则,希望一路平安。
驾车的还是莲海晏,丹灵和沐天歌相对而坐,正好有事在聊。
“荷苑?”沐天歌奇道,“那可是荷闵荷欣的外婆,仑村里的族里到现在还是随母姓的。”
见丹灵听的认真,她便继续道:“这位荷苑当初最先身死,她继承了将军之后带领族人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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