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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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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二十六。

    天刚蒙蒙亮,王春娟就蹲在灶房门口,把泡了一夜的已经圆鼓鼓的黄豆捞进竹筛里,准备做豆腐。

    她眯着眼往最西边那间屋瞥。

    已经七点了,她儿子崔国栋五点就起床了,冯兰英那个懒婆娘月子可是坐安逸了,这会儿还没个动静。

    “老头子!”她故意扯着嗓子喊,“把石磨搬出来!”

    崔老汉慢吞吞地应了声,把正准备编簸箕的竹条放下,叫上崔国栋一起去猪食槽旁边,就吭哧吭哧挪石磨。

    搬完了这些,见冯兰英屋里边还没有动静。王春娟再也等不了了,直接凑到了西边窗口。

    “英子啊,”她拔高音调,脸上堆出慈母笑,“过年了,年底早些起来,来年好丰收,你快出门,快来帮娘一把,咱们一起把今年豆腐做了。”

    房里,冯兰英正给双胞胎换尿布。

    听到喊声,她手上动作不停,声音却甜得像掺了蜜:“娘您先忙,我给孩子收拾利索就来!”

    想起往年这时候,她一个人在灶房忙得脚不沾地,磨豆子磨得满手血泡,可她顾不上休息片刻,又忙着揉面蒸馒头做饺子,到头来轮到自个儿上桌时,只剩下冷锅剩饭和摞得老高的粗瓷碗,正等着她去洗。

    现在,她撂担子不干了。

    她倒是想瞧瞧看,没自己磨豆腐,没自己做饭,他们这一大屋子人还能饿死不成?

    日头爬上屋檐了,豆腐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

    王春娟抻着脖子往西边房瞅,眉头皱的死死,门帘纹丝不动。

    “冯兰英!快出来烧锅,”她咬着牙,冲到窗口再嚷嚷着,“缸里水都要满了!”

    “哎哟娘,”冯兰英的声音从屋里飘出来,带着笑,“俩孩子窜稀呢,炕席都脏了。要不您先点豆腐?反正您手艺最好了。”

    王春娟被这话架得下不来台,转头看见崔老汉居然在那儿偷黄豆吃,一颗接着一颗往里塞着,腮帮子鼓鼓的,嘴皮子上还冒着些白渣。

    王春娟顿时火冒三丈:“吃吃吃!就知道吃!”一笤帚疙瘩甩过去,“烧火去!”

    吆喝完崔老汉,王春娟又发现崔红梅今儿早上也没来,心里就窜出了火,她用围裙擦了擦手,就气冲冲地去了东边门。

    “你这死丫头,快起来,别以为不上工就可以赖在屋里不出来了。”

    王春娟砰一声将门踹开,望着懒洋洋梳着头发的崔红梅,气的不打一处来,“你娘忙的脚不沾地,你倒好,还美上了!你当自己是地主家小姐?看看人家黄雪莲,绣花做饭样样行,你都十九了,连豆腐都不会点!”

    “黄雪莲黄雪莲!”崔红梅被她突然一嗓子吓得扯断了几根头发,尖着嗓子嚷嚷着,“她那么好您认她当闺女啊!再说了,往年做豆腐的事不都是嫂子干嘛?哪里轮得上我!”

    王春娟瞪着眼睛数落道:“别提那个懒婆娘了,你不学着点,过几年嫁人了咋整?你现在都十九了,明年得相亲了。”

    她越说越来气,“连点豆腐都不会,可别给我丢脸说是我的女儿!”

    崔红梅被骂得脸上挂不住,只得磨磨蹭蹭地爬起来帮忙。

    王春娟把泡得发胀的黄豆舀进盆里,往石磨眼里添了一把豆子,母女俩一个推磨一个添豆,不一会儿乳白的豆浆就顺着石槽流了出来,豆香味在灶房里弥漫开来。

    才推了不到半个时辰,崔红梅就累得直不起腰来。

    她瞥了眼纹丝不动的西边屋门帘,凑到王春娟耳边压低声音:“娘,嫂子现在都选上绣娘了,咱们还给她煮鸡蛋干啥?横竖县里的差事她不敢不去,去了就有工分拿。”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就是要过河拆桥。

    王春娟手上动作一顿,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

    崔红梅见状又添了把火:“您这么惯着她,倒把她脾气惯大了。前些日子她当众给您难堪,传出去咱们崔家的脸往哪儿搁?就该让她继续干活!”

    这话正戳中王春娟的心窝子。

    她啪地放下盆,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西边屋前,把门板拍得震天响:“冯兰英!你给我出来!”

    过了半晌,门才吱呀一声开了。

    冯兰英一身薄棉袄站在门内,乌黑的发髻松松挽着,衬得肌肤如雪。她神色淡淡,故作无辜地问:“娘,有事?”

    “有事?”王春娟气得声音都尖了,“你看看日头都到哪儿了?谁家媳妇像你这么懒?大过年的躲在屋里装大小姐呢?”

    冯兰英眨了眨眼,像是很惊讶似的:“娘方才让我做什么来着?孩子们闹得厉害,我实在脱不开身。再说烧锅磨豆子的活,您和红梅,还有爹不都干完了吗?”

    这话噎得王春娟一时语塞。

    她梗着脖子想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那你去把压豆腐的木框子洗干净!在杂物棚堆了一年,全是灰!”

    “好。”冯兰英答应得干脆,倒让王春娟愣住了。

    这些天憋着的气总算出了些,她哼了一声转身就走,还不忘回头威胁:“赶紧的!待会儿就要用!”

    冯兰英唇角微扬,目送婆婆走远后,转身去了猪圈旁的杂物棚。那压豆腐的木框上积了厚厚一层灰,蛛网密布。她皱了皱眉,远远看见崔国栋正在井台边洗菜,便扬声唤道:“崔国栋,过来一下。”

    崔国栋听见媳妇召唤,忙不迭跑过来:“英子,啥事?”

    冯兰英指了指脏兮兮的木框:“娘说要用这个压豆腐,你把它洗干净搬进去。”说完又补了句,“记得用热水烫一烫,去去霉味。”

    崔国栋连连点头,二话不说就撸起袖子干了起来。冯兰英站在一旁,看着丈夫笨手笨脚的样子,嘴角忍不住上扬。

    灶房里飘着豆香,王春娟正往滚开的豆浆里点卤水,崔红梅在一旁手忙脚乱地递着勺子。

    往年这时候她都在屋里躲清闲,今年却要干这些粗活,心里不爽极了,但是不干又得被骂,只得忙得满头大汗。

    趁着王春娟忙得不可开,崔红梅一个转身就蹑手蹑脚溜了出去,准备出去蹲会儿茅房。

    没想到,刚走到猪圈旁的田埂上,就看见冯兰英牵着文玲站在雪地里,母女俩有说有笑地嗑着南瓜子,时不时的还捏两个雪球打着雪仗。

    “冯兰英!”崔红梅气得直跺脚,“娘让你洗的木框呢?你倒在这儿偷懒!”

    冯兰英不慌不忙地指了指屋檐下:“那不是都洗好了晾着吗?”

    崔红梅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崔国栋正满头大汗地往灶屋里搬着湿漉漉的木框。她顿时火冒三丈:“你居然使唤我哥。”

    “这话说的,”冯兰英轻轻掸去肩上的雪花,“谁有空谁干不是应该的?再说了,你哥自个愿意,不信你问问你哥。”

    没等崔红梅开口,崔国栋就憨厚地笑了笑:“你嫂子刚出月子,这冰天雪地的,哪能让她碰冷水。”

    “你可真是好福气!”崔红梅咬牙切齿。

    冯兰英将一颗南瓜子仁喂进文玲嘴里,慢条斯理地说:“红梅啊,希望你将来也能找个这么疼人的。”

    这话像刀子一样扎在崔红梅心上。她想起自己落选的刺绣,想起在林知青面前出的丑,再看看眼前这个悠闲自在的女人,面容扭曲。

    要不是她那天故意给自己泼粪水,自己也不会在林知青面前出丑!

    要不是她故意藏私,自己一定能出尽风头,让林知青刮目相看!

    都怪这个贱人!

    崔红梅气冲冲地往回走,经过西边屋时,透过窗户看见五岁的崔胜利正趴在炕桌上写字。小家伙握着铅笔,在本子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一”字。炕上,两个刚满月的双胞胎睡得正香。

    崔红梅眼珠一转,从兜里掏出一把炒黄豆,笑眯眯地凑过去:“胜利,姑姑给你好吃的,这些黄豆可好吃了。你吃的时候别忘了给弟弟们分,做个懂事的孩子,你娘肯定还会和以前一样,给你吃奶糖的”

    崔胜利眼睛一亮,接过豆子就往嘴里塞,嚼得嘎吱作响。

    冯兰英牵着文玲回来时,突然听见屋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她快步进屋,只见在襁褓里的小老三涨红了脸,小手在空中胡乱挥舞。

    “不好!”她心头一紧,赶紧抱起孩子。仔细一看,小家伙原本粉嘟嘟的脸蛋涨成了紫茄色,张着嘴,眼泪汪汪的,分明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小孩窒息,要是不加以抢救,恐怕三五分钟就会没命。

    她拼命拍打着孩子的后背。怀里的婴儿小脸憋得发紫,嘴唇已经泛青,小小的身子在她怀里剧烈抽搐着。

    “作死的!你干什么打孩子!”王春娟像阵风一样冲过来,粗糙的手掌直接往孩子身上抓。

    冯兰英一个侧身,把孩子护在怀里,后背结结实实挨了婆婆一记。

    “孩子噎着了!”冯兰英声音都在发抖。

    崔国栋跌跌撞撞跑进来,看到孩子脸都发紫了,腿都软了:“这、这是。”

    “嫂子又不干活,也不挣工分,居然连孩子都带不好。要是我这可怜的侄儿有个三长两短,哥你就别和她过了,这样的女人趁早扯离婚证得了。”崔红梅慢悠悠的从灶屋走出来。

    王春娟也看出来了,这孩子摆明是吃东西噎着了,脸色瞬间拉得老长。

    “冯兰英,你一天天的别以为你会个刺绣就要上天了、不得了了。你现在的任务就是照顾两个孩子,连孩子都照顾不好,你还有什么用?”

    冯兰英哪有空管他们说什么,看着孩子气息越来越微弱,拼命晃着把孩子,拍着后背,急得眼眶都红了。

    崔国栋看她这样满是心疼,刚想上手抢过孩子安慰。

    没想到“扑通”一声,孩子呕吐出一颗东西,圆滚滚地落在地上。

    居然是一颗黄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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