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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行

    醒来第一天,闫岚就在作业袋子的最底下发现了一包免洗内裤和一包卫生巾。

    它们用黑色塑料袋整齐地包装着。

    闫岚沉默地看着它们;后来什么也没说。

    住院的时候解决私人问题及其令人羞耻发恨;隔壁的老婆婆甚至还教她“用力秘诀”。她只是把头蒙在被子里,假装没有在听。

    天气阴湿,阴雨连绵不断,右腿在夜晚时不时传来又酸又钝的闷痛。一但闷痛传来,夜晚将极其难熬——她厌烦如此,惧怕如此。

    于是,她总含着何杉山给的柠檬薄荷糖,把手机屏幕亮度调到最低,躲着护士打一把游戏。

    那天,苦荷给她发了消息。她说她很抱歉,之前一段时间太过忙碌。

    她问她过的还好吗?阿姨有没有再为难她?有没有出什么事?

    她给她发了一个小熊拥抱的表情包,最后一贞是一个可爱的粉色爱心。

    闫岚那时候腿正发疼,痛觉嘶嘶冒烟,她紧咬着牙关——却忍不住滑下了泪水。

    她自己都吃惊。她很委屈——

    她很委屈。

    闫岚将手机的屏幕灭了一会儿。狠狠咬碎了嘴里的薄荷糖,她重新点开手机。

    0:02

    小九:我骨折住院了,不过不是很糟糕。就是天气太湿了,晚上腿会很疼。

    苦荷:啊啊啊?那一定一定要注意休息啊

    小九:好滴

    1:12

    小九:睡不着

    再后来,不知为何,何杉山把给她带的薄荷糖全部换成了口香糖。

    帆布袋里的卷子越积越多,不过闫岚把何杉山给的笔记整理了出来。她在头晕减退之后,每天都会认真看上一会儿。

    这些笔记是她给她精心整理的。

    这意外让她捡起了那些落在记忆深处的岁月。

    那时候她是好学生,成绩优秀,作业被老师赞扬。她生病时,老师会给她私下塞课堂知识梳理。

    她则会认真看,甚至抄写背诵一些难点——

    一切仿佛又回到从前。

    只要她忽略潮湿阴暗的破旧病房,永无止境的阴雨天气,消毒水和腿上白花花的石膏……

    何杉山是头一个如此在意她的现实朋友。

    她也在意她。她在意她是否没有她陪她又吃回了食堂难以下咽的饭菜,是否还会在晚自习偷偷写诗,又是否还是像僵硬的机器一样学习……

    但每次何杉山来看她的时候,她还是什么也没问。

    她只问她一两点没有看明白的知识点。

    但她给她解答的时候很耐心,有时候习惯性地拢拢蓬松的发丝,眼神低垂,长睫毛颤动着,修长细腻的双手捏着草稿纸,指甲整齐地修着。

    她时而因为这些而走一会儿神,不过何杉山从来都不介意讲两遍。

    她的语气严肃泠冽,却温和体贴;就像她在学校永远不说话,可是和她交换写诗。

    她有时会让她想起另外一个人——

    苦荷。但她转头就否认了这个想法。不会有那么巧的事——而且苦荷一直比她更温柔……苦荷太过遥远。

    她和荷花的距离隔着两公里,隔着一整座记忆迷宫。

    何杉山却和时间一同沁在她的心脏。

    她像她的柠檬薄荷糖。

    起初在舌尖微酸微甜,接着在嘴里爆开,清凉短暂地冲散云烟。

    ————————————

    周末难得放晴。阳光曝在窗台,室内却浮着护士未来得及清理的粪便气息。

    隔壁床的老人拉肚子了。臭气弥漫。

    不过闫岚见怪不怪。医院的信号不太好,她烦躁地在手机上揿着,等待一局游戏的匹配开局。

    病房里只有闫岚床边的那一扇小窗,仍旧阴暗,但暖和。

    这时,何杉山打开了病房门。

    她披着一件蓝色防晒衣,里面穿着一件白色短袖T恤。

    她眉峰蹙了蹙,接着转身喊了一声什么,闫岚隐约听到了“护士”二字。

    然后,她提着一个袋子,走了到闫岚身边。

    “中午好。”她微笑着,把袋子里的餐盒、一个苹果,还有一本书摞在床头柜。闫岚放下手机,也露出一个漂亮的笑容。

    “你来啦。”她侧头注视着她。

    此时已经是五月上旬。还有三天闫岚就能出院。

    护士走进来,走向二号床位的老人,“哗啦”提着,拉起了四周的帘子。

    帘子内传来窸窸窣窣声、老人低低的哼唧。

    闫岚看向那本书。“那本书是什么?”

    “《十八岁出门远行》,余华的短篇小说集——送给你了,出院礼物。”

    何杉山低着头,整理着闫岚混乱的床头柜。

    随即温和地看着发愣的闫岚。那本塑料薄膜都没有拆的书本,封面反着光,直射入闫岚的双眼。

    “咋啦。喜欢吗?”

    “喜欢。”

    “你吃苹果吗,我给你削。”

    “不用。我连皮啃就行了。”她很迅速地接着她的话说。

    天气暖融融的。

    何杉山把苹果递给她。

    猛然,闫岚看到她半透明的防晒衣袖内,小臂上横着的一条条——疤。

    像诗行。

    她怔了怔。苹果差点儿没接住。

    何杉山疑惑地看了一眼她,随即反应过来了什么,神色一变。闫岚觉得她变得紧绷起来了,就像她周测没考进年级前三的时候——

    闫岚连忙自然地啃了一口苹果。

    她一边嚼着,一边口齿不清地道:“好甜。谢谢你。”

    仿佛她什么也没看到。

    何杉山的神情放松下来,她说了一声不客气,然后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眼光越过病床,看向半开着的窗外。窗外只有一棵香樟树,树影婆娑,鸟鸣啁啾。阳光流淌,漫过窗台。

    她静静地呆到了闫岚啃完那个苹果之后。

    她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从箱子里新生的流浪猫咪,到体测800何杉山跑了三分二十一秒。

    后来闫岚说她想知道她最近有没有写诗,她说有。

    “那你有没有好好吃饭,最近压力很大吗?”

    瞬间,何杉山被这些问题绊得跌跌撞撞。

    她说,她推荐的餐馆都很好吃,她期中年级第一,自己很开心。

    “对了。老班调位置了,以后你是我的同桌。”

    “啊?太好了!”闫岚眼神一亮,随即有点尴尬地补充道,“我是说,和你呆在一起很好,没有麻烦你的意思……”

    “没事,不麻烦。和你呆在一起也很好。”

    她侧头捋了捋发丝。又推了一下眼镜。

    “好期待出院之后啊……”

    护士从老人的病床帘子里出来,又“刷”地把帘子拉开。

    阳光普照,空气减淡,愉悦攀着两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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