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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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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玉山给的鞋是真不赖。

    九十四走出院子,一径朝外头人声最鼎沸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琢磨自己脚上的鞋。

    他还从没穿过那么舒服的鞋。

    以前在饕餮谷,蝣人多是赤足,再或者听话些的,又或愿意给驯监们上供点钱财的,能得一双粗糙扎脚的草鞋穿穿。

    破破烂烂的草鞋洗了穿,穿了洗,穿到最后就剩个草垫子也舍不得扔,毕竟草鞋垫子再怎么糙,也比崎岖粗粝的土地走着好受。

    今日穿了阮玉山的好鞋好袜,九十四才明白为何人人都想做大老爷。

    不过还是比衣棚老板送他的差点。

    这身衣裳他不喜欢。

    黑色不好。

    九十四在饕餮谷十八年,穿够了乌黑的狗皮衣裳。

    暗沉沉的颜色看了十八年,他跟百十八养的小乌鸦一样,就喜欢明亮的东西。

    易宅太大,光一出院子就有三个门,九十四出了一进又是一进,七拐八绕小半个时辰,听着宅子外街道上的喧嚣声隔着院墙忽远忽近地飘进来,可就是怎么也走不出去。

    末了,他只能在心里悄悄承认,路这个东西,自己压根不会看。

    刚才只是太想往外跑,所以跟阮玉山犟嘴。

    九十四终于是烦了。

    一烦,就不知该怎么办。

    一不知该怎么办,心里就莫名想去找阮玉山。

    阮玉山总是有法子的。

    这话在九十四心里冒出来时,他自己先被震慑了一大跳。

    还没想明白为什么,忽听到身后传来一阵从容轻缓的脚步声。

    九十四没出声,只警惕地扭头去瞧,见一个清俊的白面小生敛着眉眼,身子板正,一言不发地朝自己走来。

    那人穿着用度虽不比阮玉山华贵,却也身着上好的罗衣,束一铜冠,瞧着不过十六七岁,因此气度赶阮玉山差了一截,但也比同龄人沉稳不少。

    他定睛一看,原来是阮玉山的近侍,方才在四方清正里,随时候在月洞门外替阮玉山传唤和打发宅子里小厮的那个。

    这人走到九十四跟前,先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再不紧不慢地低眼道:“老爷命属下传话,请公子出了宅子,只往御华主街和东西边主巷去,东边一街主卖吃食,二街是客栈酒馆,三街是杂货书铺,往下走有学堂;西边一街是钱庄当铺,二街是勾栏戏院和武馆——公子若是感兴趣,须得我陪同前去,三街是赌坊——若公子想去,也得我陪同。”

    说完,又朝右做了个请的手势:“若公子找不着出门的方向,便由属下为公子引路。”

    九十四凝神望着他思忖片刻,说道:“多谢。”

    便随这下属往外走。

    走了没一会儿,他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阮玉山,他怎么不来?”

    这下属在易宅听见阮玉山三个字,神色间毫无惊讶之意,只顺顺当当地开口,似是早料到九十四会问这一句:“老爷要事缠身,没空时时陪在公子身边。”

    ——实际上这话是阮玉山教的。

    世间做事的技巧,无非是张弛有度四个字,对付人也是一样,得收放自如。

    阮玉山这些天算是看明白了,九十四就是个犟驴,一身反骨。

    他越是逼得紧,九十四就越是想要离开。

    倘或他时时刻刻都围着这人转,九十四只会把眼睛长到天上,天天想着怎么从他身边逃出去。

    再不给人点自由,让九十四尝尝没有他阮玉山的滋味儿,那怎么能让人品出有他在身边的好处来?

    因此阮玉山放开了手,铁了心让这个九十四看看外头没有阮玉山的世界是否如对方想象中那样美好。

    从结果来看,九十四美不美好不知道,反正阮玉山应该不太美好。

    九十四前脚刚走,他就开始操心,想起九十四这人其实根本不认路来了。

    能不能走出这宅子先不谈,这岛上还有些地方,九十四去不得。

    燕辞洲有着整个娑婆界最大的两个地下黑市。

    一个归易三老爷管,除蝣人买卖外,大部分交易都有自己的规矩。

    可阮玉山不做的生意,许多人抢破了头也想做,尤其是蝣人买卖,利润油水多得能养活不知多少富贾豪绅。

    另一个黑市,不比易家的讲规矩有条理,什么买卖都做,什么货物都有,不仅有整个的蝣人,为了某些特殊客人,分解的肢体交易也不在少数。

    九十四这人的脾性,阮玉山了解。

    他不知道便罢了,倘或阮玉山告诉他,说燕辞洲有个黑市,你千万去不得,那九十四是千辛万苦翻山越岭累脱半层皮都一定要去看一眼的。

    告诉九十四哪些地方不能去,就是告诉九十四哪些地方必须去。

    在九十四那里,一个地方能去不能去,全凭自己知不知道。

    阮玉山深谙此道。

    不过黑市么,既然取这么个名字,位置也不是能随随便便找到的。

    阮玉山打发了近侍,只叫对方告诉九十四哪些地方可以去,坚决不透露哪些地方不能去。

    九十四跟在近侍后头,眼珠子悄么声儿地来回转。

    眼见要走出宅子了,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前边引路的少年回道:“属下云岫。”

    “云岫。”九十四不知怎么,想到了林烟,便问,“你认识林烟吗?”

    云岫的脚步一顿。

    他回头看向九十四,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兴许是怕坏了规矩,最后还是一声不吭,只点了点头,继续带九十四出宅子。

    走出宅门时云岫往大门口的匾额看了看,九十四便也回头看,这才看见宅子是叫“易宅”。

    云岫道:“劳请公子挂心,咱们老爷在外姓易,旁人通常叫他易三老爷。”

    这一看也是阮玉山交代的。

    至于阮玉山为何姓易,哪里来的旁人叫他,又有几个旁人知道他真实身份,云岫是一个多的字都不肯讲。

    九十四睨着他,在心里冷眼。

    他不讲,那自己也不讲。

    林烟的近况云岫一个字也别想听。

    九十四一摆手,又是一个打住的姿势:“你不用跟着我。”

    说完便背着手踱步走出宅子。

    云岫听话留在原地,瞧着九十四的背影,举手投足,一步一行,怎么看都有几分阮玉山的影子。

    就连抬手打住那般无礼的动作,也是跟阮玉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九十四自然不晓得这动作是相当无礼的。

    故而他一到街上,先踩着阮玉山的靴子舒舒服服把主街走了个通堂,又回过头把街上的小摊小贩卖的新鲜玩意儿挨个看了个够。

    摊贩卖的东西他一样也没见过,样样看着都稀奇,每到一处,遇着自己瞧不明白的,就背着手凑到人堆边,安静地看摊上的人挑挑拣拣,仿佛今天才是他第一次出笼,站在街上什么也不干,光听人说话都觉着有趣。

    九十四不知道,摊贩是要做生意的。

    没有哪家店能容不买东西客人在摊子前边光占位不付钱,一站还站两刻钟,脚都不见挪一下。

    他也不知道占着客位大半天最后一样也不买是非常不讨人喜欢的行径。

    这些人情世故阮玉山没教过他,因为阮玉山从来不用亲自上街买东西。

    大半天逛下来,九十四几乎待遍了主街所有的小摊,可一个货物也没买,一分钱也不掏。

    每当他在摊子前边听人说话又或是看人讨价还价站得久了,摊主看不过去,委婉地问他:“这位客官买点什么?”

    九十四就毫不客气地抬手:“不用。”

    然后继续大摇大摆地去往下一个摊贩处。

    抬手驳人是十分无礼的,可阮玉山不需要对任何人见礼。

    日子久了,阮玉山便意识不到这点无礼。

    当九十四在饕餮谷见到他的第一天,就把他的动作在心里学了去,如今用在他身上时,阮玉山只觉得有趣,全然不曾考虑这动作换个身份换个对象会招致怎样的后果。

    以至于大半天下来,九十四路过各处,处处都不待见他。

    行至傍晚,九十四一口气过足了眼瘾,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学了许多中原话,管他红的白的全先记在脑子里,随后才决定去办正事——买书。

    买书并非盲目地买,正如阮玉山所说,家里什么书没有?犯不着在外头白费功夫。

    九十四要买的书,一定是阮玉山没有,又或是阮玉山不乐意让他看的。

    比方说,怎么在阮玉山不知情的情况下解开自己背后的刺青。

    虽然当时在饕餮谷,刺青师当着阮玉山的面只说了一个解开刺青的法子,但九十四不信他没别的办法脱身。

    归根结底,饕餮谷流传多年的刺青符咒,起重要作用的,是掺在那一碗刺青药水中的那罗迦血液。

    而他现在正好有一头那罗迦。

    即便他目前还无法让刺青符咒失效,那让那罗迦血液失效,总该能找到点门道。

    九十四不知道黑市,不懂得这世上许多事比起看书更需要的是打听,过去十八年他了解外头的人间一半是靠书,一半是靠给他讲解的老头子偶尔同他之间的闲谈,还有就是驯监的嘲笑和辱骂。

    他现在不轻易与人闲谈了,席莲生的事教会了他这世上许多人第一眼看起来面善但实则并不可信。

    阮玉山则是看着既不面善,实则也不可信。

    他走到书摊前,还没开口询问,就见书摊老板冲他挥手:“没有没有!嘛也没有!”

    九十四还不知道,短短半日,自己在整条大街的商贩圈里已是臭名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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