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涧住进了主卧。
然而清醒着同床共枕的第一夜,两人之间毫无旖旎可言。云涧侧卧着,心事重重地捧着手机直到深夜,完全忽略了躺在他身旁的涂天演。
他在给那个曾经向他求助的ID发私信——自从白天在唯安那里听说有学生轻生的消息后,云涧就隐隐觉得不安。
私信框的另一端始终沉寂。他发了无数条消息,每一条都是未读状态。
他强迫自己往好的方向想——或许是对方太忙,或许是网络故障,或许只是单纯地不想回复……
直到又过了两天,那个被数次查阅、反复刷新的私信框终于亮起提示。
看到红色的未读标记时,云涧长舒一口气。
“还好,不是他。”他想。
可是,当指尖点开消息,映入眼帘的文字让他的血液瞬间凝固。
发信人自称是账号原主——那个曾向云涧求助的Beta学生——的朋友。
他说,账号的主人——
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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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午休时间的校门口,小小的奶茶店刚送走一波放学的学生,店内很快恢复了宁静。
约莫又过了十分钟,店长正打算去吃午餐,电子门铃却再次响起。
进来的是一名十七八岁的Oga女孩。她穿着很宽大的外套,刘海略长,把有些怯懦的眼睛遮住了一半。
她先是假装在柜台前点单,目光却不住地往店里仅有的一桌瞟去。
那里坐着一位年轻男子,面前摆着两杯奶茶,显然正在等人。
女孩磨蹭了一会儿,对店主说了声“抱歉”,终于下定决心走到那张桌子前坐下。
“喜欢喝什么饮料?要重新帮你点一杯吗?”
Oga摇摇头,从刘海的缝隙间悄悄打量面前的人——他穿着一身生怕惹人注目的单色调衣服,但长着一张实在让人没法不瞩目的脸。
这与她想象中的形象出入很大。Oga低下头,为了掩饰紧张,下意识地捏起奶茶往嘴边送。
“需要吸管吗?”男子递来一根吸管,声音温柔。
Oga这才注意到递到唇边的奶茶,杯口封膜竟完好如初。她窘迫地放下杯子,接过那根解围的吸管。
“我姓云,你叫我云涧就可以。”
Oga点点头,“我叫……”她顿了顿,咽下了真实姓名。“你叫我小鸥就行。”她选了姓氏的谐音。
“好的,小鸥。”
店里的背景音乐刚好放到间奏,留下一段微妙的空白,让这个化名为“小鸥”的女孩能够整理思绪。
她应该是觉得热了,伸手去拉外套拉链,里面的制服领子露出了一截,然后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的疏忽,赶紧又把外套拉链重新拉好。
但云涧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不是首府中学的制服款式。显然,她来自其他学校,之所以约在这里见面,大概是想混淆视听。归根结底,这名Oga并不信任云涧。
小鸥不自在地拨了拨被汗浸湿的刘海,终于开口:
“聪聪她——”
“老板!一杯黑糖珍珠加冰!”
突如其来的点单声,打断了Oga酝酿了许久的话语。她紧张地看了眼身后。
“我们换个地方吧。”
云涧起身,顺手带上为Oga点的那杯奶茶。
首府中学后门附近的街道,正午时分行人很少。路两旁有很多条幽深的小巷,再往前几十米有一条小河,河岸边有片绿地,那里零星摆放着几张长椅。
两人分别坐在长椅的两端,中间空出的距离还够坐下另外两个人。
“能让我看看她的照片吗?”云涧先开口。
Oga打开手机相册,递过来,“她叫戚聪聪,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
照片中是一个女孩。很清丽的长相,窄脸尖下巴,上挑的眼型,高挺的鼻梁,抿着的薄唇。
云涧猜得没错。
几天前的校庆日,他在长廊旁边等待的时候,有位低头走路的女生不小心撞到了他。
当时那名女生身上散发着Oga信息素的味道,后颈还贴着隔离贴,云涧自然以为她是Oga。见人踉跄着险些跌倒,他还下意识伸手去扶,谁知对方脸色骤变,猛地挥开他的手,慌张地跑开了。
原来,她根本就不是Oga,而是他在等的Beta。
云涧不明白,既然人都已经鼓起勇气走到他面前了,为什么最终还是选择放弃求救。
“她为什么见到我之后又改变了主意?”
小鸥给出答案:“她一直以为……你是一名Beta。”
云涧怔住。
他的社交媒体账号确实频繁转载Beta权益相关的内容,久而久之,Beta粉丝们便想当然地将他视作同类。
可实际上,云涧关注的从来不是某个特定性别群体,而是受害者本身。之所以对Beta们投注更多目光,纯粹是源于该群体在社会中长期遭受的系统性不公。
他也从未在网络上透露过任何个人信息,粉丝对他的形象构建与性别揣测,全是捕风捉影。
这太荒谬了。他们像两艘在浓雾中错身的船——他因为疏忽忘了问求助者的第一性别,甚至在约定地点相遇时,以貌取人地将对方误认作Oga;而那个名叫戚聪聪的女孩,先入为主地以为云涧是Beta,却在发现他是Oga时,收回了全部信任。
两人都误判了对方的性别,于是阴差阳错。
可这个错失,对云涧毫无影响,却让戚聪聪失去了最后一次倾诉和求救的机会。
云涧觉得胸口异常闷堵,却仍忍不住思忖:“她不信任Oga吗?”他的目光落在小鸥身上,她是戚聪聪最好的朋友,同样也是个Oga。
“不是的。”小鸥摇头,厚厚的刘海快把半张脸都遮住了,“她看见……那个跟你一起下车的Alpha,那个人,校长对他毕恭毕敬的,看起来关系不简单。聪聪她不信任校方的人,她觉得你可能……也是他们的一员。”
当天和云涧一起下车的Alpha,自然是涂天演。作为特邀嘉宾,两人刚从车上迈下来,就被校董会成员簇拥着围上。
那时候,戚聪聪就站在人群外围,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在云涧下车的那一刻,便已经失去了她的信任。只是戚聪聪当时还不知道,这就是她约见的人。
“后来……她看到你一个人在大太阳下等了很久,就于心不忍,还是决定去见你,但是……”小鸥头垂得更低了些,有些难以启齿:“但是她闻到了你身上沾的……Alpha信息素,她对Alpha的信息素很抵触。”
云涧回忆那天的情景——他和涂天演一同坐在后排,因为生病刚好,他无意间咳嗽了一声,Alpha便让司机把空调关了,还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他身上。想必就是在那时,他沾染到了Alpha的信息素。
然而,这里有一个逻辑漏洞——
“她不是Beta吗?为什么闻得到信息素?”
“因为……因为……”大滴大滴的眼泪毫无征兆地从小鸥的眼睛里砸下来。她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云涧默默递过一张纸巾。
纸巾有股很清雅的香味,小鸥把它紧紧按在脸上,过了许久,颤抖的肩膀才渐渐平静。
“因为……她被改造了,从Beta改造成了Oga。”
河边的风突然静止了,但发光的水波仍旧刺得人眼睛疼。云涧垂眸,视线落到脚边的一株青草上。
以现今的医疗技术,将一名Beta毫无痕迹地改造成Oga,根本是天方夜谭。即便经历抽筋拔髓般的手术,最终得到的也不会是完美结局。
这其中关窍,云涧算是了解。
听懂了云涧的沉默,小鸥的声音不自觉地急促起来:“也许不是手术改造……我也说不清楚……聪聪身上突然有了信息素,也能闻到一部分信息素……她就像、就像真的变成了Oga一样……”
小鸥似乎很怕云涧不信自己,手指紧紧揪着袖子,“尤其是对那个Alpha的信息素,她特别敏感……”
“那个Alpha是……霸凌她的那个S级Alpha?”——也就是戚聪聪在私信里提到的被校方包庇、家族在首府市只手遮天的那位?
小鸥重重点头。她和戚聪聪不在一所学校,并不清楚那个Alpha是谁,但她眼中还是本能地流露出深切的憎恶,“那个Alpha原本一直在追求聪聪,她不愿意,后来就被那人……”
后面的话,小鸥再次泣不成声。
云涧顿时了然。如果小鸥所言属实,此事便远非戚聪聪在私信中所表述的单纯的校园霸凌,恐怕已经升级到更加恶劣的层面。
他不忍去想,那日女孩躲在不远处,看着他站在他们约定的地点,最后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私信框里打下“我根本没有遭遇霸凌……”这句话的。
小鸥深吸了几口气,生生压下喉间的哽咽,继续道:“那个Alpha给她注射了一种药剂。注射之后,聪聪变得……会对那个Alpha言听计从、卑躬屈膝,就像……”
“就像发情期里被标记了的Oga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