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色的集装箱足有二米高，不大的场地让躲在里面的人都缩在一团，耳中传来外面人交谈传来的声音。
他们的每一句话都能决定里面的人的生死，而港口Mafia岂是良善之辈。
集装箱中仅有六人。
站在最前面的矮个子呼吸急促，战战兢兢地试图挤进身后人堆，却被人用手肘挡住。
他流着冷汗，手脚冰凉，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盯前方被牢牢关起的小门。这是他死去队友才睡了一天的集装箱房，他脚下踩着队友睡觉时盖的毯子。
他就这样死去了，成为一只面目可憎的浮肿的青蛙，甚至还不如死去。
队友丢下尊严，涕泗横流地恳求那个怪物，最后还是被毫不留情地杀死。有这种恶趣味的人，怎么可能会让他们真正地能够选择一条可以活下去的路。
而几天前的队友还曾经生龙活虎地在他面前，崩掉了一个该死的小伙的脑袋和那小伙的女友。
草菅人命的快感让他们战栗，小个子绝不相信这样的自己居然会被一个新上任的小领头修理。
小个子逃走时悄悄把枪塞到了侧面裤兜，一片混乱中，没人注意。
他原本只是前组织的底层，两年前突然接到劫货港口Mafia的任务，被从未见过的庞大金额迷了眼。
不止组织给的金额客观，在这小队中的生活也如醉生梦死般。小个子从底层一跃而上，成为掌握生命的判官，这种力量让他欲罢不能。
为了干这一单，上头将他们分离组织，自成一队，亲自培训，十分重视，甚至几天前就被告知即将晋升。
这是晋升前的最后一单。
小个子咬牙，他绝对不会就这样无用地死去，绝对不会去求那个怪物。
再可怕也是人。
只要他在开门的一瞬间射出，瞄准心脏。
“头子现在要进去吗？”
小个子掏出枪，手心汗湿，抹亮了枪面，他垂着手臂隐藏着自己的动作。
身后的同伴也绝对会支持自己的决定，就算认降港口Mafia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他们。
要来了。
他听到门外之人首领的声音，“里面多少人？”
“不到十人。”他的手下回应，语气犹豫，“就这样进去，恐怕……？”
咯吱咯吱。
扭动把手的声音。
小个子深呼吸，眯起双眼，推开小门的是一只苍白的手，然后是布满缝合线的手臂，卷起的袖口，晃动的蓝发。
打脑袋还是心脏？
小个子决定按照一开始的计划，射击心脏。他屏气吐息，一点点看着仿佛是慢慢挪动进来的黑西装，他心跳加快。
真人是侧着身子开门的。
他犹豫要怎样进去：万一里面的人贼心不死想弄死他怎么办，但已经给了他们活下去的机会应该不会这样白白放弃吧。
去港口Mafia干活也挺好的，好歹大组织有保障。
真人有些犹疑，他原本在法治社会的生活是如此和平，来到异世界没几天他居然加入了黑组织，还直属组织首领。
他还隐隐约约记得之前自己不想去上学耍无赖的样子。
现在居然要为开门是否会有性命之忧而纠结。
不管了。
真人推开门走进，迎面而来的是一颗破空的子弹。
是“嘭”的声音先响起，还是子弹先冲过来，好像是一瞬间的事情。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子弹已经射过来了。
真人瞬间失去了意识，灵魂好像飘出身体，站在侧面看到子弹射过来的第三视角。
飞速旋转的子弹刺破空气，他看到一条笔直的弹道，弹道的尽头是真人自己，他甚至能从这个第三视角看到自己凝视着子弹的表情，很从容。
其实是没反应过来。
——被子弹打中心脏是会死的。
从穿越到现在，真人都没什么实感，穿越后，之前在动漫里才能看到的角色天天出现在眼前，仿佛在进行角色扮演，就连越来越近的子弹都是虚假的，他甚至很平静，对这颗快要射穿自己的子弹很平静，如同旁观的第三者。
弹道一点一点延长，子弹头最终穿过真人胸膛。
矮个子不可置信的放下去，手心的汗水沿着枪把滴落，他抖着右手，眼角肌肉微微抽搐，“死了？”矮个子深深叹出一口气，又深吸一口气，一开始笼罩在他眼前的阴影消失了。
“就这样？”
一切顺利的好像不可思议，门外的港口Mafia众人惊恐地大叫，有人将手臂伸进来朝里面射击。
矮个子被射中胸膛，但抖着嘴角露出笑脸，他身后的人乱作一团，唯一能够出入的入口被堵死，把被射中的人拉出来挡到身前，他们继续躲在背后。
这一切都是因为真人死了。
在第三视角的真人心中冷凝，眼前的一切都很荒谬，他的灵魂飘出了躯体，站在侧面旁观。
地上直挺挺地躺着真人的尸体，矮个子拿着枪想要继续往外冲，但颤抖着的身躯阻挡了他的步伐，他半跪着向外爬去，真人就正站在他面前，像空气一样被穿过了。
然后，矮个子的身体膨胀，黏合，皮肤鼓胀如气球，又瞬间瘪下去，骨头似乎被压缩吱吱作响，整个人从背部被压缩，一点一点地长出灰色的皮毛，最近从衣服堆下面钻出一只巴掌大的老鼠，和真实的老鼠长得一模一样，不像之前的青蛙一般浮肿。
我还活着？
真人似乎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我是咒灵，还是人？
光头身先士卒，拿着枪小幅度迈腿边瞄准边往里走，他不敢相信领头居然就这样死了，那么，轻易。
也许是高傲的人都会这样自大。
光头解决了里面的所有人，仅剩几个求饶的也被他一并杀死。如果不是真人的命令，他们本不会活到现在。
他收回发烫的手枪，余光扫过堆积一地的尸体，回到真人身边，毛茸茸的老鼠蹭过他的脚踝，一刻不停地向外跑，吱吱乱叫。
子弹射穿的弹孔旁居然毫无鲜血，没有一丝血迹。光头蹲下身仔细观察着真人的身体，没有呼吸，面容平静，维持着睁着眼的状态，光头不敢和那双眼睛对上目光。
眼镜微微侧身，询问光头此刻该如何是好。
“……嗨？”
光头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一哆嗦，和眼镜一同齐齐看向真人的尸体，至少一秒钟之前他还被误认为一具尸体。
真人刚才经历的一切如同灵魂出窍，靠近身体的一瞬间灵魂就被吸回，如同幻觉，但他好像已经小死过一次。
伤口处隐隐传来空虚感，渐渐遍布全身，被掠夺的饥饿感一拥而入。
面前的两人一个是光头，一个戴着眼镜，均是三十左右的年纪，鼻头微微出油，人中与下巴残留着未清理完的胡茬，光头头顶更是泛着油亮的光泽。
真人抬手，不自觉地捂上胸口，翻涌而上的恶心让他想吐，他怀疑是自己假死过一次而产生的应激反应。
他皱眉，瞳孔扫过二人。
被看到的两人毛骨悚然，枪战后残留着的紧张与恐惧弥漫心头，光头磕巴了一下，“您，您还好么？”他不自觉地握紧枪把手。
真人面无表情，没有回应。他怀疑自己一说话就会吐出来。
他的指腹抚上被抢打出的洞口，那里残留着一个横穿身体的圆洞。
原来真的被杀死过一次了。真人恍惚。
眼镜的视线顺着真人的手指一路往上，停到洞口，他似乎能顺着洞口看到集装箱亮黄色的地面，仿佛没有任何肌肉组织的□□，像被打穿的塑料。
眼镜抬眼，和真人无机质的目光对上视线。
“对……对不起！头子！”眼镜一哆嗦，下意识大喊。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知道，他默念。
真人听着他的声音皱眉，开门之前他的嗓音有这么恶心吗？
“闭嘴。”
真人站起身，光头和眼镜的气息散发着令人不适的恶臭，真人从心底厌恶这种恶感，他现在浑身无力，控制不住自己的厌恶。
“你们自己回去。”真人带头走出集装箱，竭力避免和所有人的肢体接触。他单手推开半掩的小门，周围的手下目光全都聚集在他一人身上，集装箱里的一切他们毫不知情，只有眼镜和光头有资格进去。
“光头做任务报告。”
他回头看着紧跟他步伐的光头，“知道该怎么回报吗？”
真人的目光逼停光头的脚步，冷淡而厌恶的语气促使他低头颔首，“知道！”光头深吸一口气，转身，对着其余人说：“剩下的……。”
真人没精力再听光头和手下又絮叨什么，恶心充斥他的大脑，原本以为除了集装箱离二人远点会好一点，但没想到看到了其他手下反而更觉得恶心。
他们每个人脸上带着的表情都让他觉得恶臭，虚伪。
回忆起之前的组织，他们的气息更加令人作呕。
光头神情一凛，之前才生出的似乎真人独属的默契感退却，他突然惊讶起自己之前的大逆不道。
大腿边上的枪口似乎还滚烫，他回味着真人的话，“知道说什么吗？”那就是一切如常。
闭好嘴，一切如常。
眼镜跟在光头身后，真人离开了队伍后，他算是这只第一小队的二把手，他目送着真人远去的背影，散开的蓝发被风吹的飘起。
眼镜看着光头麻利地收队，整队，有些犹豫，心脏砰砰直跳，最终张口却又哑然，默默回到队伍。
今天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好了。
没有死而复生，没有恐惧，一切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