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时分,万籁寂静。徐姌不想在屋子里继续待下去了,便走到院子中,想吹风透透气。不曾想,却听到一阵“当当当”的声音,她循声走过去,只见许允晗换下了白日的官服穿上了一身布衣,手里拿着斧头,手法熟练,正在卖力劈柴,晶莹汗珠挂在他头上。
“阿晗,你这是在做甚?”
平常这个时候,他不是已经早早休息,便是在书案前读书写字,怎么会在这里劈柴?
许允晗抬头,一双黑眼睛炯炯有神,抬手抹了一把汗,露出笑容:“我不是马上要走了吗?也不知道能干点啥,就想着……在临走前给你劈点柴火。”
那日在何必超府里的记忆浮现在她脑子里,爱面子的少年郎,只怕是背着她,悄悄练了好久,才会有如此娴熟的手法。初春的晚风“呼呼”作响,裴静澜觉得心里一股暖流流过了她全身。
“这种事情,交给下人就是,不用你亲力亲为的。”
少年倔强地摇摇头:“阿姐你都能干的活,我自然也可以。我心中欢喜。待日后你看到这些柴,便会想起我,日子久了,你也不会忘记我才是。”
她笑了:“傻小子,净是胡说,我怎么可能会忘了你?”
许允晗害羞笑笑,拿起斧头还要接着劈,徐姌拦住他:“忙活好久了,歇一歇。”
看着码地整整齐齐柴堆,裴静澜一眼就知道:他已经连着劈了好几夜了,有些柴块都太阳晒炸开了。这么多柴火,怕是够她烧上大半年的了。
两人懒得移步,索性就坐在了柴块上,木屑粘到了裴静澜洁白的裙子上,可她也毫不在意,甚至没有伸手把它弄下来。
望着天上的明月,她这才发现今日已然三月初四,天空没有满月,只有一丝月牙。
距离上次和许允晗一起看满月的时候,还是在去年中秋,八月十五。
她就是这样:对当下的事情不太上心,总是等事情过了,不知猴年马月,又折过头去回味。
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十年光景就过了,毛头小子都长大,成俊俏小伙子了。再过几年,怕是要要娶妻生子,组建自己的小家了。看着他,裴静澜发自内心的欣慰:这也算是没辜负他爹娘的嘱托,将他养育成才,自己也问心无愧了。
“阿晗,你马上快十八了吧?”
他点点头,一丝遗憾闪过眼底:“四月底,就是……不能和你一起庆祝了。”
往年的生辰,都是裴静澜着手操办,准备一大桌子饭菜,拉着红娘韩悦及店里的伙计,一起吃吃喝喝……想到这,他内心更加惆怅了些。
她笑笑:“是啊,以后……我只怕都不能陪你了。”
少年哽咽了:“可是我一点都不想离开你,还有韩悦姐姐、红姨。”
她笑着摇摇头,问:“你放过风筝吗?”
他点点头,那是他幼时常玩的游戏,记忆里姐姐总是领着他到家附近的草地上放风筝,累了两人就在草上睡一觉。
“风筝想飞高就飞高,想飞低就低,你知道为什么吗?那是因为有人在下面拉着线,操控着它。其实,有时候我觉得你就是一只风筝,而我就是那执线之人。”
她看了许允晗一眼,继续:“我一直在下面拽着你,让你飞得不高也不低,接触不到高空的危险,同时又避开了地上的树枝。一直以来,总是怕你磕着碰着伤着……却忘了这世间本就是一潭浑水,总有一天,你要离开我,自己去探索这世间。”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也哽咽起来了:“现在好了,就算我不舍得,也要把这根线生生扯断了。以后的路,真的要你自己走了。”
许允晗点点头,“嗯”了一声,他明白,此一去,不何年何月才可以再相见 ,亦不知前面有多少艰难险阻等着他。
沉默良久,她终于说出来这么多年来一直憋在心里的话:“其实我一直欠你一句话的,对不起。”
昭宁四十一年,通州知府别苑起火。
她跳入河中,在刺骨的河水里飘了整整一夜,到了幽州和通州的交界处,被一户好心的农户捡了回去。
醒来之后,她发现自己无处可去——那时她觉得褚钰是个两面三刀的人一心要杀她,不敢寻回京城。就谎称自己的孤儿,无父无母,没有家。
善良的夫妇把她留在了家中,作为回报,她就提出给他们的儿子讲课授学,他们欣然答应了。
日子过得也还算安稳,本以为会一直如此,不曾想村霸见她有几分姿色,就动了歪心思。
带人强行闯入农户家中,砸了家中所有的东西,农妇将自己的一双儿女和她送出家中,叫她领着他们先到外面躲躲,等风头过了再回来。
奈何那村霸吃了些酒,又是个屠户,见寻不到人便直接拔刀杀了夫妇俩,还带人追上了他们。
眼看就要被发现,那男孩的姐姐为了保护她和自己的弟弟,故意跑出去把人引开。
等没有声响后,她才敢带着小男孩从草丛里出来,那女孩早就被乱棍打死,死前还被划花了脸。
而她的名字,叫许姌,对,你没有听错,不是双人徐,是言字许。那个被她死死捂住嘴里的小男孩,就是许允晗。
许允晗眼眶红红的,一把抱住她,过了好久,才松开手:“不怪你的,是那些人蛮不讲理,其实他们早就看我家不顺眼了。更何况,要是没有你,我也会是一个乡下小子,一辈子挖地种田。”
父母死后时,他才是一个总角之童,懵懵懂懂的看着裴静澜到官府击鼓鸣冤,跪了好久,终于为他家讨回公道。
大姐姐牵着他的手,把他从那个怕是连一本书都没有,也没有一个读书人的村子里带了出来。
虽然他们一直四处奔波谋生,可不管什么时候,自己从来没有真真被饿过肚子,也没有干过重活,以至于明明就是乡野出生的孩子,连柴火都不会劈。
他还记得,第一次看到这个大姐姐的时候,她衣着华丽,身上还有金子。
也是后来他才知道:识得那么多字,很是有才华,不是大户人家,是培养不出这种女儿的。
明白就是自己拖累了她,要是没有他,她本该会有更好的生活的,合该他向她致谢的。
……
“阿姐,你给我起个字吧。”
是了,依照传统,到了弱冠之年的男子,都会有长辈提字,将对孩子的殷殷期盼都融合在其中。
她沉思片刻,道:“随之,如何?”
盼你不被外界干扰和束缚所左右,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是为“随”。
望你跟着自己内心的指引前行,始终保持着内心的自由与本真,是为“之”。
随之随之——随心而活,一生顺遂,平安喜乐,万事胜意,同时能随遇而安。
许允晗念了两遍,笑道:“好,我很是喜欢,谢谢姐姐!”
她笑笑:“喜欢就好,又定了什么日子出发?”
“原先是说在城门口集合,便直接走的。但后来有人上书,上谏陛下为我们践行,以表示鼓励,激励一下人心。就改成了到宫里吃了践行饭,再由陛下亲自送我们出城。”
九五之尊给一群毛头小子送行,怕是大岳朝开国头一遭,莫大的荣誉,够他们吹一辈子的了。
可转念,她又想都,天子都去,他的那些宠臣多半怕是也要去的,那褚钰……是不是也要去。褚钰去的话,那她要不要去?不去怕许允晗伤心,去了又怕见到那人,徒留尴尬。
思考片刻,她下定决心:不去了,省的事多!
“我身子还没有好,那日就不去送你了,在家中给你践行,也是一样的。”
许允晗点点头,道“好。”
他知道褚钰和她的关系不一般,不似初识。又联想到她初来京城,似乎就对所有事情都了如指掌,那时心中便有了数。
“姐姐之前认识褚大人。”
徐姌愣了一下,道:“为何这样问。”
“就是感觉,褚大人对你……挺不一样的,他似乎是……喜欢你。”
褚钰待她的好,许允晗全部看在眼里,他看她劈柴会不自觉地心疼,见她病了会肉眼可见地慌张……这些都不是普通朋友之间会有的感情。
裴静澜笑笑:“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
“我只是觉得,褚大人是个值得托付的人,有他在你身边,我放心。”他顿了顿,又道:“人这一辈子遇到一个真心实意的,不容易,姐姐莫要辜负才是。”
一个毛头小子,连姑娘手都没有牵过,还给她讲上大道理了,她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天色也不早了,去歇着吧,还有——你爹娘和姐姐的牌位,到时候也一并带走吧,他们守着你,我也好安心。”
许允晗站起来,抖抖身上的灰尘,道:“好,你也早些休息。”
院子里只剩她一人,看着寂静的周围,她自嘲:连小屁孩都明白的道理,自己乱了这么多年,却还是没有弄明白。
再让她好好想想,好好想想吧。
……
想着想着,又过了两日,山上的桃花开了,还说一起赏花呢,可还没等到全部盛开,许允晗就要走了。
三月初六
城门口好大的阵仗,毕竟是天子亲临,不少看热闹的百姓来围观,将城门围得水泄不通。
眼看时间要到了,褚钰环顾四周,那人却还是没有来,他走到许允晗身边,给他交待了几句话。
才犹豫道:“她……不来送你?”
“姐姐病还没好,这儿风大,我就没让她来。”嘴上在撒谎,他心里还是有点慌,“姐姐说了,感谢大人多次出身相助,等她病好了就登门致谢。”
褚钰扯扯嘴角,挤出一个微笑给他看,心里拔凉拔凉的:这哪是她会说的话,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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