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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黑色的眼睛,那眼睛极黑极亮,牢牢的刻在了谢嘉运的脑海中。

    他愣了一下,嘴里弥漫的苦涩拉回了跑偏的注意力。

    这才发现这眼睛的主人是个姑娘,自己还倚在人家肩上,正被喂着药。

    红晕瞬间染上脸庞,哪怕是隔着脏污看不分明,但也能从神情中看出他此刻的羞色来。

    “咳咳...”

    谢嘉运咳嗽两声,努力支起身子,好叫自己别再和人家贴在一起。

    杜玲感知敏锐,男人一恢复意识她就知道了。

    感受到男人想同她离远些的小心思,她面上不动声色,肩上却使了几分力气叫人能坐起来。

    反正手里的药也灌完了,不管这人坐着躺着还是趴着,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

    谢嘉运同人稍拉开些距离,感觉自在了许多,抬起一双水光缱绻的眼睛看向杜玲,语气诚挚。

    “感谢这位姑娘搭手相救,子清感激不尽,必有重谢。”

    杜玲站起身,将手里的陶碗放到一边,没有和他对上视线。

    “随手的事儿,不必放在心上,况且先前贵人替我和娘结了药费,已经恩怨两清了。”

    谢嘉运神情疑惑,并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给人结过药费。

    在一旁的杜大娘及时开口:

    “前些日子在灵抚镇慈济堂,贵人帮我们娘俩付了一两多的药钱,这药钱对贵人来说是小事,却叫我们少了好大一笔开销。”

    谢嘉运这才想起来,自己前些天在一个镇子上处理伤口时随手帮人结账的事来,当下连忙摆手。

    “这怎么能比...咳咳...”

    杜玲心下不耐,有钱人就是事多又麻烦。

    “当时救你又不是奔着报酬去的,真觉着感激就早些叫人来接你,镇子里这几日在抓府城来的逃犯,衙役每日都在巡街,并不太平。”

    这话在杜大娘听来只以为女儿是怕贵人出去给歹人迫害了,可在谢嘉运耳朵里就是另外一重含义了。

    他又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姑娘。

    最大不过双十年华,就敢独自带着母亲外出,胆识不比一般男人差。

    只是这话,是意识到了县府的动作和自己有关,还是只是好心提醒?

    视线在对方深色的皮肤上停了了一瞬,谢嘉运怕唐突的对方,很快又收了回来。

    “先前躲避歹人时和家人走散了,还得劳烦姑娘帮我传个消息出去,好叫家人知晓我的方位来寻我。”

    “怎么传?”

    面前的男人从怀里掏出一枚铜钱来。

    那铜钱泛着锈迹,看着脏兮兮的,和那修长白皙的手截然相反。

    “镇上有家许氏米铺,劳烦姑娘拿着这钱去铺子里买半斗糙米,就说老家南边遭了难,求店家行行好,舍些粮给你。”

    杜玲也不问别的,将要说的话语在心里默念几遍,确保没有纰漏后,留下一句身体未大好先歇着,便出门打听那许氏米铺去了。

    何镇上有三家粮米铺,许氏便是最大的那一家。

    她到的时候,铺子里正巧没客人,只有一个伙计在收拾物件。

    见有客上门,伙计停下手里的动作,摆出一副笑脸来。

    “姑娘想买些什么?铺子里最近有一批陈米放价,数量不多了,可要瞧瞧。”

    杜玲神色镇静,并不提买东西的事情,只是问伙计东家可否在店里。

    伙计心下疑惑,但许氏能在三家铺子里独占鳌头,就是凭着待客友善,从不店大欺客的好口碑。

    当下应了一声:“东家在后头算账,我这就去叫他。”

    虽然杜玲身上的衣裳料子看着普通,但神色间的坦然却叫伙计以为她说哪家店派来跑腿问价的,忙不迭叫东家出来待客,谁曾想等东家一出来,那原先还气势十足的姑娘一下子变了脸。

    “您就是东家吧,早早听闻许氏米铺的东家是活菩萨在世,还请东家行行好,舍我点米。”

    杜玲眼睛眨了眨,泪水就大颗大颗的滑落下来。

    一番精彩变脸,叫伙计直接呆在原地,嘴里只剩“你这人...你这...”

    许三卫也被杜玲这一手惊了一下,连忙摆手:

    “不敢当不敢当,姑娘家里是糟了什么事?”

    杜玲脸上一副凄苦的神情,心里却想着再过个把时辰要宵禁了,自己动作要快些。她把手里的铜板展露出来,往东家面前一递。

    “老家南边糟了难,一路逃奔到这里,身上的银钱又给偷儿摸走了,孩子饿了好几天受不住,还望东家行行好,舍我半斗糙米。”

    一枚铜子就想换半斗粮,伙计已经后悔自己先前叫东家出来的决定了。

    这许氏终归是开店做生意的,哪能天天这舍半斗,那舍半斗的。

    许三卫的视线却在那枚铜钱上停了一瞬。

    那铜钱右上有一道不起眼的刻痕,普通人不会注意到,但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世道艰难,稚子无辜。”

    许三卫长叹一口气,接过那枚铜子,对着身旁面色发苦的伙计摆摆手。

    “二毛,去称半斗糙米来。”

    二毛瞪着一双眼睛去称米了,许三卫又回过头来问杜玲。

    “你身上没有半分钱财,现在带着孩子落脚在哪呢?这镇子里最近不太平,可得小心些。”

    若是平常有男子打听自己的住所,杜玲定要疑心这人是不是起了什么坏心思,但眼下却明白这人问的是那个自称子清的男人。

    “我带着孩子落脚在东边那家来福脚店里,那店老板同您一样是个大善人...”

    来福脚店。

    许三卫暗暗记下这四个字,预备今晚就去店里探探。

    接过伙计递来的米袋子,杜玲又是一通好听话送上,这才离开了许氏米铺。

    回去的路上,杜玲看见一家点心铺子正在折价售卖一批点心。

    算了算剩下的时间,杜玲花了二十文买了四块桂花糕,拎着油纸包往杨兰蕙家中行去。

    蕙姐是个实诚人,也帮了自己许多,这朋友是交定了的。请人上门吃酒还有好一段时间,买些东西送去也能体现些心意。

    这边的杜玲心情颇好,那头的刘家却不甚太平。

    “不说别的,这腊铺的活计可比粮铺赚的多,我都打听过了,一个月可有一钱半银子呢。”

    王氏扯着嗓子,阴阳怪气的说着。

    “这弟弟在粮铺里抗包,抗的肩上淤了好几道,夜里睡觉都不安慰,嫂嫂却尽把好处漏给别人。再怎么说,咱们才是一家人呀!”

    刘二在边上不吭声,但从脸色也能看出他心里的不满。

    杨兰蕙只觉得面前这对夫妇实在是不可理喻。

    那腊味铺子招人的第一标准就是要会切刀,鸡鸭一类都好说,但动辄上百斤的猪肉可不是一般人说切就能切好的。

    况且这刘二素来爱偷奸耍滑,每份工做不了半个月便会因偷懒或是手脚不干净被辞退,就这样的情况,叫她怎么把人推给东家?

    哪怕杨兰蕙再三解释过了,那夫妇就是认准了她不帮亲人帮外人,话头里里外外的刺她。

    大儿子没归家,小孙子又尚且年幼,家里唯一能撑门面的就剩二儿子了,因此刘母也不好出面说些什么,只在拘着小孙子一起呆在房里。

    杨兰蕙知道王氏借着这个由头定要叫自己给点什么东西出来,果不其然,来回念叨了好一会的王氏终于露出了她的真正意图。

    “我怀着身孕没法干活,相公又要上工,又要操持家里,家里的负担皆压在他身上,着实辛苦。原先大哥还寄些银钱来,这些日子却也没了消息,家里婆婆还要人伺候赡养...”

    王氏面上露出一副我们夫妇俩为这个家操碎心思的表情来。

    “大嫂现在可不能只管着自己和峰儿,这回怎么说也该给家里出份力,我记着大嫂每月工钱也有不少吧,那就每月拿四百文出来补贴家用,我们一家也算是上下一心,一起把日子过好。”

    杨兰蕙被王氏这贪婪丑陋的嘴脸气笑了。

    “阿平以往寄来的银子可全都交纳公中用来孝敬母亲了,而你刘荣半分银子没见着,还见天从母亲手里拿钱!我可没说过半分不是吧。母亲手头没钱,你刘荣拿的钱是哪来的不必我多说。”

    “我和峰哥儿的花费嚼用也没要你们半点银子,全是我自己出的,现在居然还腆着脸皮打起我工钱的主意了!”

    见杨兰蕙气的面色胀红,王氏却是半点不怵,理直气壮的说道:

    “大嫂说这话可就生分了,要不是刘荣在家,你带着峰哥儿能过上安稳日子吗,那些个地痞流氓不知哪天就破门进来了...”

    这话说的可就不是一般的难听了,杨兰蕙只觉着全身的血液都往头上脸上涌来。

    而杜玲,就是在这个时候敲响的刘家院门。

    刘荣黑着一张脸,杨兰蕙那一番话可以说是把他的脸皮都扯了下来,他心里恨极,开门的动作也凶得很。

    “谁啊!”

    “杜玲,来找蕙姐。”

    刘荣冷哼一声。

    “你就是那个会杀猪的?女人家家的不说早点找个人嫁了,还干起男人的活来了。”

    杜玲一见开门的是个男人,就知道这人是杨兰蕙说的刘家老二了。

    她也不因为刘荣跟杨兰蕙是亲戚关系就忍气吞声,当下就嘲讽回去。

    “那还不是你们这些男人太过没用,才叫活都给我抢来了。”

    刘荣被噎了一下,面色越发难看了,但他自诩大男人跟女的计较跌份,留下一句女人家就是嘴皮子利索后回自己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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