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黑,母女二人就回到了大院。大院依然,人依然。依然如故,让人好不感动,前所未有的感动。似死而复活、恍惚间又回到了人世感慨这新生。是回家的感觉。大院就是她的家,这一草一木都是她的亲人,就是横在大门内的通行杠杆都是她的亲人,这大院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她的亲人。他们是如此的可亲可爱,虽然他们的笑脸还像过去那般世故,但依然如故。依然如故,如此熟悉如此亲切,让人好不欣慰好不踏实。好亲近,好踏实!她,终于回家了!她跟妈妈,终于到家了!流浪的心泊进了港湾。原来这里,不管怎样,才是她们的家,她们的归宿!
熟悉的人们望着风尘仆仆的母女讶然地笑着,亲热地跟她们打招呼,在半路上拉住她们问长问短。
出去玩了?
带晓晴去了一趟海南。母亲微笑着道:这不,才回来。
晓晴此时明白了母亲为何要在大门外下车,而不像过去那样让‘的士’把她们直接护送到家。特别是在今天。她感觉出了有一种力量在母亲的身体里渐渐复苏,她真为此欣慰。虽然母亲此时不外乎是在自欺欺人,但又有谁胆敢,哼!当着母亲的面说长道短?!她何晓晴就能对准他的脸啐他两口唾液腺分泌物!
这么快就回来了?怎么不把假期耍完?
不行啊,后面几天的机票早卖完了,只得提前赶回来。要早知道的话,就不会只预定单程机票了。
你们是提前预定了机票的?
是啊,不提前预定机票哪去得成呢?早在半个月前就先定了。这鬼丫头,催得紧啊。
何市长没去?
他哪有时间呢?你们都知道,他这一阵正忙得很呢。
就说嘛,我儿子一家原也想去海南,就是因为机票耽误了,只得改去了杭州。
你儿子也想去啊?真可惜!你要早告诉我,我们两家结伴,该有多好!
……
母亲以一抵十,晓晴便依偎着母亲对着众人甜甜地笑着,心里却想自己说谎的本领一定是母亲遗传的,不然怎会显得这般厚道老实?要从父亲处继承得来,定是虚晃几枪,诚实无欺,却让人摸不着实处。
母女二人辞别了众人一路往家赶,拐过了弯儿,远远的就瞧见了自家的小庭院。家里有人,但不知是一个还是两个,关了灯在客厅里看电视。电视的荧光在客厅内忽闪忽闪的。晓晴心下忐忑着,偷偷觑着身边的母亲,见母亲也正盯着那荧光,神情严肃得紧,且她脚下的越发响亮的高跟鞋的脚步声也越发的急骤了。
临得近了,晓晴体贴着母亲的心意,就对母亲道:“妈,你慢慢的来吧,我先去看了再说。”母亲果真放慢了脚步,脚步声便轻小了许多。
晓晴不声不响地打开了花园的铁门,就一溜烟儿的进了花园,她站在花台上对屋里瞭望了一番,便又出来向母亲作了如实汇报。但敌人会不会躲在暗处没被她发现呢?所以,为了防患于未然,也须得悄悄地开了门,杀她个措手不及。高傲的母亲竟是默许了女儿的建议。母女二人遂悄悄潜入自家的花园,来到了自家门前。在门外偷听了一小会儿,晓晴便将早已准备好的钥匙准确无误地插进了匙孔并飞快地旋开了门。母亲鞋也不换,就踩着高跟鞋笃笃笃地进去了。
母亲的高跟鞋一路踩上了楼,晓晴便在门厅内慢吞吞地换鞋。这时,父亲的裤腿出现在她眼里。她更不想抬头。鞋换好了,她就噘着嘴巴,偏着身子,从默然守在一旁她的父亲面前走过去了。
“晓晴,”父亲在后面唤道:“你不理爸爸了么?”
这时,她已经瞥见了放在茶几上的厚厚一摞影集,还有,电视里正放着一家人外出旅游的录像。心内早明白了几分,却转过身来,嘟着嘴巴气鼓鼓地喝问:“那个人呢?”
“哪个人?”
“你明知故问!你没把她带到家来?”
“没有。”
“我不信!”她叫着,就真真假假地去推门察看了父亲用的书房和客房。
“你老实说,这几天你有没有趁着我们不在,把她带到家里来?”晓晴依然不依不饶地审问跟着她团团转的父亲,父亲就又老老实实地说没有。晓晴就道:“你当然没有了。你当然也会耍这招——‘家里红旗飘,外面彩旗摇’。”
“这话是谁教你呢?”父亲泄气地问。女儿说了这种不三不四的话,他也无法像过去哪般正颜厉色地教训她了。
“是你!你知道我最容易接受真理。你还以为是妈妈?妈妈才不会对我说这种话呢!”她边说边走,很是理直气壮。父亲跟着她,她却径直走上楼梯。
“晓晴,你真不理爸爸了?”父亲在她身后巴巴儿的问着。
她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盯着父亲道:“你还说我跟妈妈死折腾!”
“爸爸认错,好不好?你下来吧,你听爸爸解释。”
“不!你要解释,你就自己上来。”
父亲没有跟上来,又坐回到沙发上。晓晴在虚掩的门缝里观察许久,见着父亲在那里坐卧不宁、抓耳挠腮、一筹莫展的样子真是打心眼儿高兴。父亲没有更多的作为,她就转过身来,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向母亲主动呈报了刚才主动为她打探的结果:“妈妈,我已经看了楼下的每一个房间,真的没人!”
母亲瞅了晓晴一眼,又兀自收拾从行李包中取出的衣服。过了一回会儿,她才道:“那人在星级酒店住得好好的,干嘛要到这里来?”
晓晴觉得也是,他们不缺钱也不缺地方,何烦于到这里来呢?且父亲也算不得这种低级趣味的人。她默然,刚好的心情便又急速恶劣了,她真想跑下楼揪住父亲问他究竟有没有……?!她强压着愤怒默不作声地帮母亲挂衣服。这时,房间里的电话响了,母亲顺手抓起话筒,听了一下,就递给晓晴。晓晴疑惑不安地接过来,却原来是父亲打进来的。父亲低声下气地问她们吃饭没有?没有!晓晴毫不领情,语气很是不耐。那我给你们做,好不好?不用!
虽对父亲的讨好很是不屑,她还是将这不屑的事沾沾窃喜、郑重其事地向母亲作了汇报。母亲的脸色并没有为此阴转晴,女儿的心情也就只有继续阴沉下去。
“晓晴,听妈妈说,”母亲看了看女儿,就放下手中的衣服,拉着女儿一起坐下来,语重心长地道:“妈妈知道你一直都在维护我,但你可能还不明白妈妈的想法。你明白吗?我跟你爸爸,已经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那个年轻人,我们在天涯海角看到的那个年轻人,你可能也看出来了,他对他的女朋友并不专心,
因为,他在吻女朋友的同时也在打望她的漂亮的女儿。晓晴听母亲提起,脸上不觉微微一红。
“而那个女孩子的表情却是那样的痴。我跟你爸爸,二十多年。二十多年,就算是欺骗,也够诚实了。这之前,我想不开,就因为想到他骗了我二十多年。那个年轻人,启发了我,我已经原谅了你爸爸。他要何去何从,就由他去吧。你不要再难为他,你应该对你爸爸心存感激,他确实很爱你。这二十多年来,他也对得起你……”
“妈妈,爸爸已经后悔了。”
母亲摇了摇头,淡然一笑道:“就算他后悔,妈妈也不可能再回头了……”
“妈妈,如果爸爸跟她还没有……,他们并没有……”晓晴着急地打断母亲,却又碍口失羞,难以尽言。
“我相信他们没有,你父亲的为人我还算清楚,并且都是这把年纪的人了。”
“妈妈,那你就该原谅他了!我们是一家人呢!你就把他当作一个犯了错的兄弟姊妹来看吧。”
“妈妈说了,妈妈已经原谅他了。”
“不是,我是要你们和好如初!”
“不可能了,”母亲摇着头,无可奈何的神情好不伤感,她说:“你应该明白:打碎的瓷器,不可能再复原。重拾起碎片,已经没多大意思,却更容易伤害到你。”
“妈妈,爸爸后悔了,他不会再伤害你了!”
“我说的,伤害我的,不是你爸爸,你明白吗?妈妈再无法相信你爸爸。你父亲欺骗了我二十多年,做得这样天衣无缝,我还能相信他吗?他玉镯一找到,立即跟我断绝关系;一见到那人,立马就跟了上去。他能够这样绝情,我还能相信他吗?我再无法相信他。就像今天晚上,明知他不可能带她回来,我还是要怀疑她就躲在这屋里哪个地方。回来后看到屋里变干净了,就想到那女人这几天就住在这里,虽然心里清楚他们不可能这样大张旗鼓。就是他刚才跟你打电话说他要为我们做饭,我就想到那菜是不是他跟那女人一道去买的,又没吃完留下来的?如果他真的回心转意了,我就要想是不是那女人没把他瞧上眼,他又只好回来了。这是一种很肮脏的感情,猜测、怀疑,自己作贱自己。将来伤害我的,就是这种感情。这种不再相互信任的感情,就像破碎的瓷片,本来已经无法去修复,却要勉强拾起来,只会给双方都带来伤害。
“以前,我总要自我安慰让自己好受。现在,我却要把好事想成坏事让自己难受。二十多年的真诚,二十多年的欺骗。那些当初所受到的莫明其妙的伤害、侮辱,到现在已经真相大白了,你妈妈的天真的自我安慰也应该到此结束了。人生一世,弹指一挥间。不堪回首,也无法再延续。唯有那种刻骨铭心的真诚,到现在还在感动着你妈妈。它让妈妈感觉美好,它是妈妈在跟你爸爸这二十多年的感情生涯中唯一遗留下来的东西,很美的东西。妈妈不愿失去它,也希望你父亲在二十多年后的今天,能够获得它,与她一起感受真诚的美好,在晚年生活中能够享受到真诚带来的幸福。”
“妈妈,你已经想清了,真要跟爸爸离婚?”
“小乖乖啊,”母亲叹着,却用纤柔的手指撩开女儿额发,柔声而道:“离与不离又有什么区别呢?它已经不重要了。如果你爸爸需要的话,我会答应他的。当然,他们两人要在一起,自然是要离的,这对那人也算公平,对我也是个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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